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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是北游

来源：北游独立评论

01

年9月16日，英国普利茅斯港。

一大群人在码头上与前来送行的亲友们长时间拥抱、吻别，之前的一整夜他们互诉衷肠，其依依不舍之情，陌生人也为之动容。终于，开船的信号传来，众人双膝跪地，牧师抬起饱含热泪的双眼仰望天空，祈求上帝赐福。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这将是永别。他们即将登上的轮船名字叫——“五月花号”，目的地是遥远而陌生的新大陆——北美洲。新英格兰早期历史的学者纳撒尼尔·莫尔顿描述道：“他们离开了自己繁衍生息的城市，但他们的心是平静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此生将永为朝圣者和他乡客。他们不留恋世间的东西，而是眼望苍穹，认定那里才是他们亲爱的故乡。”

五月花号，不仅搭载了一批对英国和“旧世界”绝望的清教徒，同时也满载着一股建立“新世界”的强烈愿望。

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在在对早期美国的观察中，敏锐的发现了这批最后阴差阳错落脚于新英格兰诸州的移民，与之前已经在弗吉尼亚淘金的英国投机分子不同，“这些定居于新英格兰海岸的移民，在祖国都属于生活舒适的阶层”。

他们中间受教育的比例高于当时欧洲的任何国家，他们同妻子儿女一起来到荒原，”带着值得称赞的秩序和道德因素”，他们在美洲的土地上联合起来，一开始便使社会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景象。

与那些淘金发财的投机分子不同，这些清教徒来到北美大陆，为的是心中虔诚的信仰，为了实现“黄金新纪元”的宗教梦想。

02

说到这里，有必要回顾下“清教徒”的历史渊源。

年10月31日，威登堡大学的神学教授马丁·路德贴出一张震动整个欧洲的布告——《九十五条论纲》。这张布告批驳了教皇发布的赎罪卷，犹如跟统治欧洲千年的罗马教廷公开宣战，拉开了宗教改革的序幕，也宣告了新教的诞生和基督教内部的分裂。从此，基督教开始分化为天主教和新教两大分支，并且在欧洲引发了旷日持久的宗教战争，其惨烈程度不亚于黑死病对欧洲的伤害。在英国，情况则有点戏剧化：宗教改革的发起人不是宗教领袖，而变成了国王——亨利八世，他的初衷也并非因为虔诚的个人信仰，而是为了离婚生儿子。这个事很有意思，我来给你们说说有多乱吧：亨利八世在老爸亨利七世的劝说下，迎娶了丧父的亲嫂子西班牙公主——凯瑟琳，原因是为了和当时国力强盛的西班牙保持良好关系。而亨利八世与凯瑟琳结婚多年，虽然生育了多次，但是只有一个女儿活了下来。此时的凯瑟琳已经40岁了，失去了生育的能力。没有男性继承人，对于统治者来说是非常危险的，所以亨利八世一直在物色一个年轻的女性。这时，凯瑟琳身边的一位侍女安妮·博林，进入亨利八世的视野。绝嗣的危机和婚外情的刺激，让亨利八世铁了心要离婚，并不惜和罗马教皇彻底翻脸。年1月，在没有获得教皇许可的情况下，亨利八世秘密与安妮·博林结婚，罗马教皇宣布将亨利驱逐出教。作为报复，亨利八世随即敦促英国议会通过“至尊法”，规定国王为英格兰教会唯一、至高无上的首脑，而且同时宣布与罗马教廷一刀两断。由此，英国国教建立。英国国教既不属于天主教，也不属于新教。在亨利八世之后，随着都铎王朝的几任君主对宗教的不同态度，国教里的规矩，一开始像天主教，后期变得更倾向于新教，但它唯一不变的核心是——确认英国国王是国教领袖。于是，英国的宗教改革后出现了国教、天主教和新教三足鼎立的独特景象。这也是“清教徒”出现的历史契机。从教义上说，清教徒就属于新教。他们之所以叫“清教徒”，是源于拉丁文的Purus，意为清洁，是因为16世纪60年代起，新教徒中比较激进的加尔文主义者，主张清除国教中的天主教旧制和繁琐仪式，认为《圣经》才是唯一最高权威，任何教会或个人都不能成为传统权威的解释者和维护者。在都铎王朝的最后一位君主——雄才伟略的伊丽莎白一世在位期间，英国国力的强盛和新教徒的支持，让她解决了来自天主教的巨大威胁，然而声势日隆的清教徒慢慢对其王权也发起了挑战，这让她无法容忍，于是对清教运动进行了残酷的压制和迫害，因此殉道者不计其数。这些受迫害的清教徒分成了两支：一支清教徒积极反抗，引发了光荣革命；另一支逃亡海外，先去荷兰，之后汇集于北美大陆。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五月花号”。

03

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中说：

“清教主义不仅是一种宗教教义，而且还在许多方面混合了最彻底的民主和共和理论。它也招致了一些极其危险的敌人。

清教徒在祖国受到政府的迫害，感到自己所在社会的日常生活冒犯了教义的严格性，所以去寻找被世界抛弃的蛮荒之地，以期在那里按他们希望的方式生活并自由地信仰上帝。”

托克维尔说，清教的教义既是宗教学说，又是政治理论。这些刚刚登陆新英格兰海岸的移民，关心的第一件事就是建立自己的社会。

他们立即达成了一项公约：

“我们，下面的签名人，为了使上帝光扬，发扬对基督的信仰和我们祖国的荣誉，在此着手建立这块遥远海岸上的第一个殖民地。

我们谨在上帝的面前，彼此达成庄严的合意，现约定将我们全体组成政治社会，以治理我们自己并致力于达成我们的计划。我们将根据这项契约的美德颁布法律、法令和命令，并根据需要任命我们应当服从的行政官员。”

这就是闻名于世的《五月花公约》。

按照通常的理解，大多数人会用现代的政治语境，揣度这些清教徒的“初心”就是要建立一个世俗意义上的自由民主国家。

然而，这种理解大错特错。

我想提请大家注意的是，对于任何历史事件的理解，最恰当的方式是回到历史的现场，去还原当事人所面临的环境和复合自身文化背景的思路，否则难免会有“时代穿越”的错谬荒唐。

对于这些逃离故土的清教徒而言，他们试图建立的不过是一个属于清教徒的社会，他们无非是试图沿用在母国熟悉的政治模式和思想传统来搭建一个世俗与神启相结合的社会。

在英国清教徒眼中，自己拼死也要逃离的英帝国已经腐化堕落，旧世界已经失去了建立人间净土以等待救赎的机会，而他们要在北美新大陆开天辟地，建立一个“基督的国度”，美洲新大陆是他们这些清教徒乃至全人类的希望。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莫尔顿描述了“五月花号”抵达这片荒芜大陆的景象：

“他们现已穿越广阔的大西洋，到达他们旅途的重点。但既无亲友来迎接，又无房屋蔽体。他们周围是可怕的荒原，到处都有野兽和野蛮人......

到处都是未开化的野蛮景象。他们回头望去，只有把他们与文明世界隔开的茫茫无际的大海。”

与詹姆斯敦——英国在北美的第一个殖民点发生过的情况一样，普利茅斯大约一半的殖民者死于第一年冬天。

即使如此，虔诚的宗教情怀和建立“新世界”的强烈渴望，依然支撑清教徒源源不断的来到北美大陆。

从这一年开始，移民再也没有停止过。查理一世在位期间，每年震荡不列颠帝国的宗教和政治激情，都会驱使一批批教徒来到美洲海岸。

而查理一世也乐见此种情况的发生——这群犯上作乱者走的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于是，他顺势批准大批清教徒移民美洲新英格兰地区。

据统计，从年到年间，就有20,名清教徒前往新英格兰。

这些清教徒及其后裔，就是美国之后得以建国的主体人群，他们秉持的“新英格兰清教主义”就是美国独立革命的终极思想源泉。

04

与天主教不同的是，清教徒主张“因信称义”，认为通过赎罪和行善，约束人的行为并不能实现救赎。

他们天然就有“政教分离”的倾向，缺乏与政权结合的欲望，而更加看重每个信徒自身与上帝的连接，无需神父作为中介，主张每一个信徒都是祭司。而他们在英国受到的政治迫害，更让他们对信仰自由极为看重，从而在世俗政治的层面对信仰自由严加保护。在新英格兰的清教徒眼中，他们所建立的殖民地社会要秉承古希腊人、罗马人及哥特人爱好自由的传统，要建立一个于内、对外都享有充分自由的社会。如同日耳曼人在欧洲建立了“神圣罗马帝国”，美洲殖民者也自期成为“帝国传承”的另一个主角。他们认为，即将在新大陆出现的政体是上帝所期许的。对于这些虔诚的清教徒而言，世界毁灭之前，上帝会给他们开启一个“黄金新纪元”。而从“五月花号”登陆北美大陆，这种信念随着清教徒开疆扩土的成就愈发坚定，并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登峰造极，可以说，美国独立就是这种“黄金新纪元”思想的具体化。在“五月花号”登陆北美10年后，清教徒建立了马萨诸塞殖民地，他们中的杰出领袖是被赞誉"被遗忘的美国奠基之父"的约翰·温思罗普，在他的高超组织下，10余年间从英国陆续迁来了1.3万新移民。这些新移民大多为30岁以上的富裕阶层，他们居家迁徙，不但自付迁徙费用，许多甚至带有仆人，整个教区集体搬迁也不在少数。美国的第一个图书馆、第一家报纸、第一所公立学校、第一所高等学府、第一家毛纺厂和第一间铁匠铺......都是诞生在这里。作为公认的“美国文明的摇篮”，马萨诸塞殖民地被清教徒一手搭建，并以此为根基，向整个北美大陆传播清教“入世、敬业、勤勉、节约、乐于致富、乐于投资”的生活伦理。无论是约翰·温思罗普誓言建在“山上的城”，还是加尔文所说，“世界就是我们的修道院”，清教徒强烈的选民意识和使命感，不但催生了美国独立，也从根本上形塑了美国人的精神结构。可以说，对这个精神结构的了解程度，决定了你对美国人及其文化的理解程度。往期精彩回顾马克龙：学校应是培养公民而非信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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