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吴宗慈在《江西通志考》中说:“外人初来中国,初则见有佳瓷,不惜重金购去,精美者一瓶一碗贵至数千金,既而自募良工,刻意仿造,虽其式样古雅,终未逮中华。”从见到中国瓷器的那天起,欧洲人就希望自己也能制造昂贵而精美的瓷器。

马可·波罗或许是最早将中国瓷器带到欧洲的人。他在中国时,曾亲自参观了泉州的德化窑,并将烧瓷的过程写入他的游记中。马可·波罗这段描述瓷器制作工艺的简单文字,成为后来欧洲各国探寻制瓷技术的宝典,在欧洲社会影响甚广。德化瓷因此在欧洲被称为马可·波罗瓷。

年,意大利人从《马可·波罗游记》中学习并钻研德化制瓷方法,生产出梅迪契瓷器。这实际上只是低温烧成的陶器。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美第奇家族最早建立窑厂,对中国瓷器进行仿制,从年至年,他们以沙子、玻璃、水晶沙、黏土为原料,试制出63件瓷器。

这些仿制的青花瓷貌似逼真,但其实是软质瓷,根本无法与中国瓷相提并论。在“中国风”热潮下,富于东方情调的中国瓷器炙手可热,荷兰小镇代尔夫特窑厂按照流行风格进行大量仿造。因为价格便宜,这种白釉蓝花的“山寨版”青花瓷开始部分取代昂贵的中国瓷器。对于新兴中产阶层来说,拥有一件仿青花瓷的“代尔夫特”陶器,仍不失为一种高雅的荣耀。 

在“代尔夫特”的带动下,当时整个欧洲都在尝试仿制中国瓷器。不仅是意大利、法国、英国、德国和荷兰,连奥地利、瑞典、西班牙、瑞士等国也加入了仿制中国瓷器的浪潮中。不管仿制的效果如何,所有仿造品都会注明“中国制造”。但对18世纪的欧洲来说,“真正的瓷器制作工序仍然是一个严守的秘密”。

正宗的中国瓷器不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王室和贵族炫耀其地位的符号。那位疯狂的奥古斯都二世为了烧出自己的中国瓷器,不惜将年轻的炼金师贝特格囚禁在他的地牢中。年1月15日,贝特格在数学家契恩豪斯的帮助下,终于制成了欧洲第一件瓷器——“梅森瓷”。梅森瓷很快就成为皇家御用精品,此后三百年历久不衰,且愈发精美贵重,至今仍是蜚声国际的顶级名瓷。

年4月,奥古斯都签署法令并加盖印章,在德累斯顿建立了第一座瓷厂,这也是西方第一座瓷器制造厂。

当梅森瓷和中国青花瓷的生产工艺已经不再是秘密时,工业化的欧洲迅速崛起,并取代中国,成为世界制瓷业的领导者。

英国人依靠锲而不舍的科学钻研,不仅攻克了中国瓷器的秘方,后来还通过技术革新创造出了以皇家道尔顿、韦奇伍德、皇家瓦赛斯为代表的骨瓷。在矿产资源丰富的普利茅斯,英国药剂师库克沃西通过一系列实验,经过亲手配制、研磨和烧制,于年3月14日制成第一只苹果酒杯。这是英国制成的第一件货真价实的硬瓷器。

韦奇伍德的出现,宣告中国瓷器时代距离结束的日子不远了。作为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成功企业家,韦奇伍德的流水线生产模式,出自他对景德镇的研究和借鉴。工业化大生产使韦奇伍德陶瓷不仅迅速占据了英国市场,而且不到20年,就将中国瓷器逐渐挤出欧洲,其出口率达到总销量的80%。

随着工业时代的全面来临,垄断世界瓷器市场的中国时代,就这样不可逆转地走向终结。年,英国东印度公司停止了关于中国瓷器的一切贸易。

从16世纪到19世纪初期,约1.5亿~3亿件由中国制造的瓷器漂洋过海来到西方。由此可见,在当时中西方经济文化交流中,瓷器贸易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此前所有的瓷器都出自中国,但中国在这场世界瓷器贸易中始终是被动的,或者说只是一个配角,中国仅仅承担了其中的生产环节,更重要的跨洋运输和市场营销,甚至有时连产品设计本身,都与中国无关。最不可思议的是,中国卖了几百年瓷器,却不知道欧洲在哪里,中国精英也几乎没有人去过欧洲。

乾隆末期(年),因为禁止开采高岭土,景德镇瓷器品质严重下降,中国几乎失去欧洲市场。从鸦片战争以后的多年中,因为各种原因,中国瓷器基本从世界上消失,曾经的荣耀与繁荣一去不复返。中国虽然自古重视历史,甚至说崇拜历史,但却从未发展出一个考古体系,人们对历史文物的认识往往停留在“古玩”的商业利益层面。在现代一些海底打捞品的拍卖中,人们依稀还能看见中国瓷器的往日风采。

年,作为民主德国对中国技术援助的一部分,德国梅森的瓷器技师工人千里迢迢来到景德镇。如今,梅森和韦奇伍德已成为世界顶级瓷器品牌,在瓷器的消费文化层面,世界与中国同步。在一个文化日趋粗鄙的年代,量取代了质。自从年前,中国用德国设备生产出第一件陶瓷马桶,如今,中国作为世界最大的卫生陶瓷生产国,每年生产的马桶数量超过1.2亿件。

古代工艺主要依赖经验,成功率极低。很多人在景德镇看到最多的不是完整的瓷器,而是瓷器的碎片。数百年的碎瓷片堆成了一座山,数以千万计的盆碟杯罐烧制失败,才得以成就一件完美的瓷器。如今先进科学的工业技术完全控制了瓷器生产的各个环节,基本做到了近乎%的成功率。景德镇每年的瓷器产量达到3亿件,几乎包办了全世界的瓷器生产,但瓷器在世界范围内,已经沦为泥土般的寻常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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